小泽姨妈红

睁开眼，窗外已是一片大亮，不过为厚实的窗帘所遮蔽，只留下一道天光射入。这和自己在卡美洛和埃尔多的家都太不一样了。梅林揉了揉眼睛，想着。身下柔软的床垫使人欲罢不能，他方是翻身想要继续睡眠，却被门板被撞击发出的巨响抹去了睡意。他了解这种开门方式的来源只有一个人，于是把半个脑袋露在被子外面：

“露西亚？”

女孩子一路小碎步跑到梅林床前，俯下身检视他在被子外头的部分：

“你，还好吗？”

“我为什么会不好？”梅林好笑地坐起身，给了露西亚一个安心的微笑。后者表情颤颤巍巍，如同即将从冰块边缘坠落，半挑着眉毛：

“……国王陛下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我想，暂时还没有。”梅林摇头，“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神神叨叨的。”

“不是，我看他昨天去找你的时候气势汹汹的，带了骑士团那么多人，那么大阵仗，还穿得那么正式，我就有点害怕，以为……以为……”

“以为？”

“以为你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现在他想要公报私仇……”

梅林表情一滞，又瞬间恢复如常。他确实一度认为，他对不起亚瑟，让他失去了父亲。但是基哈拉告诉他真相后，他的内心好受多了。至少他知道，乌瑟不是死在他的手下。他无意让露西亚知道自己同亚瑟旧日相识，但又忍不住为其辩驳：

“国王陛下不会是那样的人。你别瞎猜了。”

“那他找你干什么？”

正当梅林思忖之际，屋外传来一声呼唤：

“露西亚！”

被叫的那一个猛地一激灵，从梅林的卧房里窜了出去，口中喊着：

“盖尤斯！什么事？”

“帮我去倒点水，好吗？”

又是一阵脚步声和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后，门外终于恢复了平静。梅林摇着头，看到老人打开房门走进来，于是柔声说：

“谢谢你，盖尤斯。”

“你以前对我可是没有那么礼貌的。”老人戏谑地说，走上前给梅林一个拥抱，“怎么样，睡得还好吗？”

“比我的木板床好多了。”梅林揉揉后颈，“真不想回去。”

盖尤斯抿了抿嘴，咳嗽一声，说：

“亚瑟不会让你走的。”

梅林只是微笑着摇头。

亚瑟没有变，笑起来时不经意露出的虎牙，太阳下闪闪发光的金发。他也变了许多。比如，嘴角多半是抿着的——他不是天生的上翘嘴角，只是五年前那段两人相伴的日子里太过快乐，因而年轻的王子常笑，感觉不到嘴角下垂的存在。还有走路时那份平添了的威严气质，即便不知道他是国王的人也大概能猜出他拥有皇室血统。

而他，失去了魔法，不过是一介贫医。他没有什么非留不可的理由。

“倒是你，这些年过得好吗？”盖尤斯岔开话题，“我没想到你能隐藏得这么好。整整五年，亚瑟寻遍了卡美洛附近所有你可能藏身的地方，连你的头发都没找到。”

“是啊，可他没想到找找卡美洛城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相视一笑。盖尤斯又嘱咐了他一些事情，像是在救死扶伤的同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五年了，梅林比先前更加消瘦，眉眼间都是疲惫。要知道他以前可是熬夜看再久的书第二天也能按时起床的人。梅林没告诉盖尤斯自己还是很容易入睡，只是醒来的时间比过去早了许多，一醒过来就止不住地开始思考，无法再次入睡。有时则是盯着房顶感觉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索性起床，看日光一点点透过窗户的缝隙投射进来，直至将地面铺满。

他不知道自己在忧虑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于是用工作填满自己的生活。

盖尤斯离开后，梅林起床简单地洗漱一番，打开衣柜，睁圆了双眼：

慢慢一柜子衣服，比他这五年穿的所有衣物都要多。

那些衣服大都华丽大气。

他用指腹拂过他们，心想这定是亚瑟叫人事先准备的，说不能疏忽，结果就弄了这些华美服饰过来，殊不知这些手下的人却不知道梅林这一生至此都没有穿得这么光鲜亮丽过。他早已习惯在埃尔多朴素的生活。到了卡美洛，为隐藏身份，他也只穿那一两件衣服。

梅林叹口气，微弯下腰，在各式衣物中挑选了一件最简单的深褐色外套和一条黑色长裤。

他在皇宫住的几天里，并未有机会好好检视这里、以及整个卡美洛皇宫。

信步走出房间，几步就有侍卫低头向他问好。清晨的皇宫安静得很，只有厨房那儿隐隐传来厨娘的叫喊和打下手的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城堡墙壁高得人必须仰起头颈才能看到顶端。梅林小步踱着，走至大门口的层层台阶，远远望见训练场上盔甲的闪光。

亚瑟在那里。年轻的国王非常容易辨认。他没有戴皇冠，金色的头发甚至比阳光还耀眼。他不是骑士中最高的，为其他人所簇拥，正在说着什么，嘴角时而上扬时而抿住。身旁一个长发骑士大大咧咧往亚瑟背后拍打两下，被他一记眼刀瞪回去，周围人顿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连梅林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时，他同亚瑟的目光不期而遇。

亚瑟大约是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眼中溢出一瞬的惊异，转化成微张的双唇。

梅林冲他微笑。他想起了当年那个会拿着短刀问他是谁的青年。如今亚瑟·潘德拉贡加冕为王，自然是腰间长佩宝剑。他说话时总把手握住剑柄，鲜红的披风犹如一腔热血。国王垂下嘴角，几句话后点点头，仿佛这是他的最后陈词；接着快步朝梅林的方向走来。余下的骑士都没有跟来，仍是在训练场上嬉笑。

梅林退到台阶一侧的阴影里，看亚瑟从快步走路逐渐变成小跑。他看着亚瑟朝自己跑来，内心霎时潮水般翻涌起来——一个活生生的亚瑟·潘德拉贡，卡美洛的王。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了。盔甲随着奔跑的节奏彼此拍打发出清脆而急促的金属碰撞声，让梅林一度产生幻觉——年轻的王者会奔跑而来，给他一个吻。那熟悉的吻啊，近乎于唇间的舞蹈，同夜莺的歌声一起填满他五年间每一个独看月影移动的夜晚。

他几乎要为这幻想热泪盈眶。但幻想终归是幻想——他终究要离开——他慌乱而茫然地对自己说——

手腕被紧紧握住。

脚步声止，取而代之的是亚瑟关切的嗓音：

“这么早就起来了？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

猛地回到现实里，梅林使劲眨眨眼，手腕传来的温热让他喉头一紧。

“嗯，起来了，想看看卡美洛城堡是什么样子。”

亚瑟听了，微笑着点点头，稍稍放松手上的力道，将手掌下移一点点，将梅林的右手五指包裹住。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梅林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也问，因为亚瑟紧接着说：

“我正想去找你呢。”他收紧手指，梅林霎时觉得皮肤表面的热度由汗水蒸出，刺激着每一根敏感神经。

“我们一起去一趟阿瓦隆，好吗？”

蹙眉。“阿瓦隆？”

“没错。”

“那片湖。去哪里做什么？”

“去找回你的魔法。”

 

阿瓦隆是一座湖心小岛。

父亲告诉过梅林，阿瓦隆是魔法最初的诞生地，也是最后一片没有受到侵犯的净土。那里有长年隐居的德鲁伊族群，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口，或者只剩下一两个人还在坚守那块被魔法点亮的土地。梅林唯一知道的是，德鲁伊人的左臂上都有一个独特的标记，三条交缠的曲线如同恣意生长的藤蔓。

在前往阿瓦隆的路上，两个人同过去一般骑着两匹马，一众骑士跟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后方，无法清楚地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但是能在发生危险时及时出现。时已黄昏，二人下马准备在林中过夜。梅林企图用湿漉漉的树枝升起篝火，无奈怎么都无法用石块擦除火花，泄气地撇了撇嘴。亚瑟在一旁见状，把石块拿过在干燥的掌心捂了一会，打出火花，火焰腾地升起。

梅林侧过头，看到亚瑟身上跳动的树影。他清了清干哑的喉咙：

“你怎么知道阿瓦隆拥有恢复魔法的力量？”

“我问了很多人。”

梅林叹了口气。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魔法的日子了。”

“但你不会想一辈子做个普通人，不是吗？”

“亚瑟，我只是不想再连累你了……”

他这话没说完，就被亚瑟·潘德拉贡牢牢扣住肩膀。如果后面有一堵墙，他定会重重地撞在墙面上，发出疼痛的叫喊。不过目前亚瑟握住他肩膀的力道也足够他咬住下唇。

“不要这么说。”

亚瑟鼻腔和胸膛似是连为一体，发出同频率的喘息，如同夜中大风吹过树林，刮得枝叶阵阵作响。

“我是卡美洛的王没错，但我还是亚瑟·潘德拉贡。我还是亚瑟，梅林。我还是。找到你那天，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找了你五年，终于把你找到了——我终于有机会再次握住你的手，和你说话——你还不理解吗？若不是因为我爱你，这一切根本就是虚妄。

“我为了卡美洛可以牺牲一切，而你——你是所有痛苦之中最好的礼物。能够见到完整的你——难道我还不知足？

“曾经你因为魔法在我面前隐藏了那么久，现在，我想让你知道，失去了魔法得你不是完整的你。我想要你变得完整。我想要你快乐。”

梅林感觉到心脏一阵刺痛，如同有一把刀剜进了他的胸膛。那刀尖淬了火，滚烫地灼烧。天彻底黑下来，一轮弯月隐在云层后头，散着淡淡的光。

亚瑟放松了双手，略略俯下头，低喃：

“留下来，梅林。留下来。”

黑发青年反握住国王的手掌，把他拉近，直到他们如蝶翼般紧紧贴合，可以透过衣料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别说了。”

亚瑟心一沉。又听对方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会留下来。”

亚瑟屏息良久，终于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一口气，仿佛春天冰冻河面上的第一条裂痕。

他们在林中面对面和衣而睡。国王卸下披风盖在梅林身上，后者感觉到身旁的震动睁开眼，在黑暗中同金发的国王对视。

“没事，继续睡吧。”亚瑟似是被发现偷了人家东西的孩童，吸吸鼻子，把目光移开。

梅林没有正面回答，盯着亚瑟看了一会儿：

“你的头发，在月光底下是银白色的。”他在鲜红披风底下动了动，又凑近了些，“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老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头发白了，脸上长满皱纹，皮肤松弛，声音沙哑，关节作痛走不动路。那时我也会变老。说实话，我没想过自己老了会是什么样。你的样子倒是总出现在眼前。”

林中有虫鸣。云层已经移开，月光透过枝叶洒落于地面。鸟兽都已陷入沉眠。

“这几年，你每一次出巡我都是又快乐又不安。我不能让你找到我，因而无法同人群一起环绕着你的白马欢呼。我只好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你。

“现在，总算可以好好看一下你了。”

亚瑟看到那弯扬起的嘴角，感觉呼吸一滞。他仿佛顺着梅林低垂的睫毛回到五年前，他们刚刚相遇、相爱的时候。那些饱含炙热情感的亲吻与拥抱，沿着时光长河滚滚而来——

梅林率先仰起头。

时隔五年的亲吻，相较于蝴蝶彼此交缠的舞蹈更加绵长。玫瑰花瓣在头顶落下，花茎上的利刺融化成伤口愈合的痂。河水拍击河岸，留下温柔的水痕。埃尔多冬季的冰雪同卡美洛夏日的雨来自同一片天空。

他们和衣而眠。

 

队伍行了五日，终于在一个清晨透过树木苍翠看到了湖中心的岛。亚瑟让骑士留在对岸，自己和梅林同乘一船到达湖心。即便多少次在脑中描绘，真正见到岛上伫立的斑驳古堡在水雾中若隐若现时，仍会倒吸一口气。梅林的掌心比湖水更凉。他用冰凉的手掌覆上亚瑟的手背，后者反握住他纤细的手指。古堡周围尽是湿漉漉的水汽，冻得人缩脖子。高大的铁门为苔藓所覆盖，呢喃出云絮摩擦的声响。

梅林回过头，卡美洛的城堡已经远在视线之外。

等他再度望向古堡时，亚瑟正与门锁对视。他们的确怀疑过那锁已经存在了千年之久，可能根本就无法打开。但当年轻的王伸手去推门时，吱呀声从地面一跃而上，在半空中盘旋良久。古堡内部没有任何被岁月侵蚀的家具，也没有散布四处的蛛网飞虫。

大厅中央一根半人高的石柱扎根在那里，底部似是生出根来，朝四面蔓延出一两米。目光很快被石柱上那块水晶夺去了——水晶呈半透明状，好似刚刚有人擦拭过，光芒四散笼出一片云絮似的柔软。走近了看竟又不像水晶，而是千百个切割面包围住一汪池水，泛着粼粼波光。两人从未见过这幅场景，沉默了半晌才走上前。那水晶也如同能够感应一般，随着二人脚步的接近愈发明亮，等他们走到跟前，那光芒几乎能够照亮整个大厅。

水晶雪花白的中央有一道突兀的黑。

龙。

梅林攥紧了拳头，手背上沟壑纵横。

那不是现在的基哈拉，他分辨得很清楚——龙的翅膀没有受伤，更没有如今的老态。它以藓石为枕，在一个小地窖里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沉睡，双足上铁锁紧缚。接着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要么衣衫褴褛，要么满脸伤痕。他们张大嘴巴，面目扭曲成干裂的苹果皮。

梅林突然叫了一声。那声音像是被人卡住脖子，从喉咙里发出的短暂而惊恐的呼救，接着便被捂住了嘴，再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

“……我看到我自己了。”他指指水晶里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男孩，“那个是我。”

亚瑟也看到了。那张瘦到双颊凹陷的脸此刻正如同被人施了魔法似的颤抖着，圆睁的双目中溢出的泪珠扑在颧骨上，混合他脸上的尘泥，将白皙的面庞染上棕黑色。

“这是我父亲。”

亚瑟紧绷着下颌，伸出手想去握梅林的手，犹豫片刻又放下。

画面中的男人蹲下身，双手握住梅林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说着什么。梅林安静地听，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然后男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下一个画面，那个男人遭到斩首。

鲜血染红了整片湖。

画面跳跃到梅林同他母亲胡妮思一起翻山越岭来到另一块土地，和其他人一起建立起一个新的小镇。他因为实在太过饥饿，用魔法偷过些小东西，被母亲发现后吃了一顿痛打。他每天跑到家后头的小河边，试图把水底的卵石变成小鱼，然而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小镇沉默地生长，直到梅林十五岁。他与他的第一个男人在床边相对而坐；他遭到瓦兰特殴打，但并没有拿魔法反击，只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魔法终于让他有能力把卵石变成大鱼，他却很少再笑了。

梅林始终一言不发。有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

亚瑟忽然明白，这块石头是为梅林的到来而亮起。他将梅林到现在为止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刻于其中，并且今后也将继续下去。

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两人都惊跳起来。亚瑟下意识地拔剑转身，挡在梅林面前。

眼前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看上去要比他们大个二十来岁。

质问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亚瑟就因身后之人的颤抖的声线僵硬在原地。

“父亲？”

他回过头，看到梅林苍白的嘴唇；他知道自己现在也一定和梅林一样，因为他察觉到了剑的重量。一把剑对以往的他来说，不过与一捧水或是一小块布料等同。

男人开口了。

“梅林。”

他浑厚的嗓音在大厅里回响，那双像极了梅林的棕褐色瞳孔动了动。

一时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很惊讶。还有你，亚瑟。”巴里诺弯了弯嘴角，料到无人回应，便兀自说下去

“不要怀疑，我确实是已死之人了——站在你们眼前的不过是我的灵魂。如果你们现在过来同我握手拥抱，只会发现你们的真实饱满的肉体穿透我看似真实的身体。

“我今日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你们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也十分清楚。刚才那块被你们称作水晶的东西，其实是‘命运之石’——现如今知道它的存在的人，除了已经被消灭的魔法师，恐怕只剩下那些耄耋之年的白发老人了，而他们对‘命运之石’也是一知半解，所以只能告诉你它在哪里，却不能告诉你它到底能做什么，是吧，亚瑟？”

亚瑟抿住双唇，收剑入鞘，然后点了点头。

“‘命运之石’，顾名思义，它能看到人的命运。而面对有魔法的人，它则格外敏感，因而会散发出光芒。”

“……您为什么要给我看我自己经历的事情？”梅林问。

巴里诺轻笑。

“这不是给你看的。”

亚瑟深呼吸。

“想要梅林恢复魔法是你提出的。我可以帮助梅林恢复魔法，但我必须让你们各自想清楚——你看到了吗，他曾经因为魔法受到的苦痛？他的民族因为魔法而遭到的凌辱？说到底，你们这些没有魔法的人是无法懂得的，那种与众不同的痛苦。那种旷世的孤独。”

年轻的王无以回应。他没有一个答案去同巴里诺正面对质——他爱梅林，然而爱与孤独，究竟孰轻孰重呢。

他没想到是梅林先他一步给出回答。

“父亲，这么多年来，我对您的尊敬从来没有改变过。您教我用魔法做好事，您教我如何做人；即便是您离开我和母亲的时候，我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我知道这是您无法控制的。

“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如果您以为魔法是痛苦和孤独的来源，那么您错了。在认识亚瑟之后，我才知道魔法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才终于想明白，如果失去魔法、做一个普通人，能让我结交朋友，能让我不被排斥，那我就被排斥好了。至少我还是我自己，没有必要辛辛苦苦去伪装成一个自己不是的人。我只需要做我自己就行了。

“大清洗已经有过一次，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父子两个对视。巴里诺望进梅林的眼中，看到另一个自己，昂着下巴不愿低头的傲骨。

他咧开嘴，笑得对面两人蹙起眉。

“我刚才说，命运之石只有在懂得魔法之人接近是才会散发出光芒——”

梅林眨了眨眼睛，突然张开嘴：

“啊，可是——”

“可是你早就被夺去了魔法。”巴里诺帮他说完了剩下的话。“其实在你走进城堡的那一刻，你的魔法已经恢复了。”

卡美洛年轻的国王第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胸膛里却是快要溢出的惊喜。他的目光在梅林和巴里诺之间来回穿梭，双手麻木了似的抓着锁子甲的下摆。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想得足够清楚——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说了。”巴里诺微笑着，身体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白光。

“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儿子。”

梅林竭力咬住下唇。他想去拥抱自己的父亲，然而他们彼此都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奢望。他使劲吸了吸鼻子，铺出一个蔓延至耳根的微笑：

“谢谢您，父亲。”

巴里诺点点头，消失在一片耀眼白光中。

 

**

 

时值隆冬，胡妮思收到口信，说梅林要回埃尔多，和卡美洛的国王一起。

她忙忙碌碌了一个星期。尽管芙蕾雅叫她别太在意，她还是笑着说，梅林现在身份不同了，是卡美洛皇室的法师，加上亚瑟也要来，怎么能怠慢。那天清晨，她起了个大早，在家门口等待两人的到来。

他们没有让胡妮思等很久。出乎意料的，两人身边没有随行的骑士。亚瑟还穿着初次来到埃尔多那件皮衣，梅林身上的红棉袄则换成了全新的。他大老远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胡妮思跑来，溅起一地雪花。亚瑟在后头勒住缰绳，脸上泛出浅浅的笑容，较之湖水更加清澈。

大雪纷飞，艳阳依旧。

千帆竟去，良人却归来。

End

后面是一些想说的话，不想看的兄弟可以直接关掉了。谢谢阅读。

字典情人完结了，要谢谢大家支持。

全文67407字，从2017年一月写到八月一日。很抱歉拖延了那么久，之前五六月份一直在准备垒球锦标赛，比完之后那天就期末考，考完军训，军训完回家休息十天就动身去支教了。 现充不是停止创作的借口，不过这段时间确实相当忙碌，每天都是洗完澡倒头就睡，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写。但有些间隙，像是写完卷子的瞬间，在赛场边休息的片刻，脑子里会突然浮现出那两个人的故事，是千万种压力包围下最快乐的时光。

仔细想了一下，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坚持没有坑掉写完完整的一篇超过五万字的文，所以有这么多话想讲。因为太喜欢这两个人，太喜欢这对cp，每次写都觉得停不下笔。

关于结局，我曾想过到两个人重逢就戛然而止，可是那样未免太过草率。现在这个结局似乎暗中鸡汤，但有些话又是我真的想说的，所以也还是矛盾着，觉得不能达到真正的满意。写作对我来说是个快乐又痛苦的过程，我无法承诺给字典情人写番外，因为最后写完觉地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不想再来第二次。并且脑子里还有其他点子等着我写出来；上次承诺大家的点梗也还没有全部兑现。

所以以后一起blingbling继续前进吧w谢谢大家